嘴上虽是这般问,但李国川心里却自有一番掂量。他清楚,若是真的事关重大,林君绝不会先在这里找他,定然是第一时间赶往天城,向朱高煦当面汇报才对。此刻这般询问,更多的还是源于心底的好奇。
林君抬手点了两个菜,指尖在菜单上轻轻敲了敲,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眼睛弯得像两轮新月:“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是咱们境内又拿住了十多个扶桑来的男子。说起来还有点意思,这里面有个人,听一同被抓的那些人说,好像还是个王子,不过这事我也没去细究,真假还不好说呢。”
“嚯,这可真是巧了!”李国川一听,当即露出几分惊叹的神色,语气里满是真切的羡慕,“你这运气也太旺了吧,这种事都能让你碰上!”
这些年东夏国边境安稳,未曾有大规模的外战,境内的剿匪平乱便成了军中将士们晋升的主要途径。只是经过军队一次次的强力围剿,东夏境内潜藏的扶桑人早已寥寥无几,如今便是想寻个立功的机会都难如登天。
在这样的背景下,林君不仅抓到了扶桑人,里头竟还可能有位王子,这无疑是件值得说道的事。即便那位“王子”的身份尚未证实,单是抓到这些扶桑人,就足以在军功簿上添上一笔。虽说这笔功劳或许不算特别显赫,但正如老话所说,蚊子再小也是肉,尤其是在其他同僚连这样的“小肉”都难以染指的情况下,这份收获更显得难能可贵。
“要不要喝点酒?”
林君脸上漾开一抹得意的笑,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轻快,见李国川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羡慕,更是心情畅快,扬声问道。
说起来,他与李国川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当年两人一同远赴高丽,在朱高燧麾下出生入死,凭着一股子悍勇拼杀,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后来高丽平定,两人又被朱高煦召回东夏国。念及他们过往的功绩与付出,朱高煦对二人向来颇为看重,不仅时常召见问询,更给他们安排了相当高的职位,让他们能各司其职,施展才干。
林君被朱高煦派往宇城,担任县令一职,主理城中民政、赋税、治安等大小事务,将一方民生治理得井井有条,在百姓之中颇有声望。
李国川则被委以重任,坐镇地城,出任总兵。他手握兵权,统辖着地方两千兵马,不仅要负责军队的日常操练、军备调度,更要镇守地城的关隘要塞,防备外敌侵扰与境内异动,是地城军事防御的核心人物。
两人虽分管文武,一个在宇城以文治民,一个在地城以武卫疆,却都是各自城池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提及他们的名字,当地军民无不知晓。
“先不急着喝,”李国川摆了摆手,笑着解释道,“等会儿还得跟同僚们一起吃饭,早就约好的,总不能失了信。等晚上吧,晚上我找你,咱们俩好好喝几杯,不醉不归。”
算算日子,他与林君已有五年未曾见面。当年在高丽并肩作战的情谊早已刻在骨子里,如今重逢,自然想痛痛快快喝上一场,好好聊聊这些年的境遇。只是这次同行的同僚们都还在,先前约好的饭局不能爽约,只能把这顿酒挪到晚上,也好有个清静的环境,与老友畅叙一番。
“行,没问题,我就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到时候你直接过来叫我就成。”林君一脸爽快地答应道,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他拍了拍李国川的肩膀,眼神中满是理解,他心里很清楚李国川此刻的处境确实有些为难,所以也不想让对方太过为难。
“对了,刚刚听你说抓到了一个什么扶桑王子,我挺好奇的,他是足利义满的孩子?”两人把事情说好之后,李国川微微歪着头,眼中带着浓浓的好奇之色,忍不住又开口问道。李国川一直对不同国家的事情很感兴趣,尤其是这种人物关系和权力架构之类的。在他的认知里,国家不同,对于领导者的称呼也大不相同,有的国家叫皇帝,那可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掌控着整个国家的生杀大权;有的叫国王,统治着自己的王国,享受着尊贵的地位;还有的叫首领,带领着部落或者群体在特定的区域生存发展……而足利义满在扶桑那可是响当当的最强者,在李国川的下意识里,就觉得足利义满和国王的角色差不多,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不是,是大内义弘的七儿子。”林君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纠正道。
李国川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搜寻了半天,却始终想不起“大内义弘”这号人物,只好带着几分困惑问道:“大内义弘是谁?没听说过啊。”
林君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轻笑一声,解释道:“他是周防、丰前等国的守护大名!”
“不是,等等,”李国川听得更糊涂了,连忙摆手,“你说的周防、丰前又是什么地方?还有‘守护大名’,这又是个什么头衔啊?跟咱们这儿的官职不一样吧?”一连串的疑问从他嘴里冒了出来,显然对这些陌生的名称和概念完全摸不着头脑。
看到李国川那副全然不解的模样,林君忍不住觉得更可乐了,当即哈哈大笑起来,摆了摆手说道:“嗨,这有啥难懂的。周防、丰前啊,都是扶桑境内的那些小国家,地盘不大,名字倒是不少。至于那守护大名,说白了就跟这些小国家的首领差不多,管着自己那片地方。说真的,这扶桑就是喜欢弄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号,听着绕得慌。”
其实当初抓到大内义弘这个儿子的时候,林君也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这号人物到底是什么来头。后来还是特意让人去查了不少资料,才总算弄明白其中的一些门道,不然此刻面对李国川的疑问,他怕是也答不上来。
“当时咱们的大军挥师东进,一路势如破竹,顺利将扶桑给拿下了。本以为大局已定,可谁能想到,最大的抵抗势力竟然是大内义弘的军队。那大内义弘,可是个厉害角色,他的军队训练有素,作战勇猛,而且熟悉当地的地形,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大内义弘一死,他的手下顿时没了主心骨,见大势已去,不可敌我们,便都纷纷躲了起来,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人逃到了深山老林里,还有一些则混入了平民百姓之中。”
林君微微皱了皱眉头,陷入了沉思,片刻后继续说道:“想必那个七王子也是在那时候逃走的。嘿嘿,你知道我是怎么抓到他的吗?”
见林君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李国川也就配合地问了一句:“怎么抓到的?”
林君抬手将店小二刚端上桌的那盘热气腾腾的酱牛肉往旁边推了推,盘子与桌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随即把胳膊往油腻的木桌上一撑,上半身微微前倾,凑近了对面的李国川,压低了些声音说道:“说起来也是巧,是一个扶桑本地的女子发现的他们。那天正好是她父母的忌日,这女子便提着些祭品上山扫墓。结果还没走到父母坟前,隔着老远就瞧见有几个身影趴在坟头那儿,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她摆上去的贡品。”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味当时的情景,又接着说:“那女子也是个胆小的,见这情形吓得没敢上前,悄没声儿地就退下了山,转头就去报了官。我们接到消息,赶紧派人往山上赶,等把那几个人堵住抓起来一审问,才知道这几个看着跟流浪汉似的,竟然还是扶桑的贵族,这里面就有那个七王子。”
林君说着,还忍不住咂了咂嘴,脸上露出几分难以形容的神色:“你们是没瞧见当时那模样,那几个扶桑贵族啊,头发跟乱糟糟的草堆似的披在肩上,衣服破破烂烂的,根本遮不住身子,瘦得就跟田埂上的麻秆儿似的,一阵风都能吹倒,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体面。”
“嗯,不过我猜测那扶桑女子报官之前,十有八九就知道那几人是扶桑人了吧?”李国川脸上漾开一抹笑意,摇摇头觉得这事颇有几分巧合,没想到这桩功劳竟是这样不经意间落到了林君手上。
“那是自然,”林君想也不想便接话,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几分自得,“咱们汉人向来行得正坐得端,哪会像他们那样躲在深山里不敢见人?”他顿了顿,语气里的骄傲更甚,“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她明知道是同族,选择报官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想啊,咱家公子治理下的东夏国,如今何等强盛?境内百姓安居乐业,日子过得富足安稳,吃穿不愁。那些在战乱中活下来的扶桑女子,亲身感受过如今的好日子,又有几个还愿意回到从前那种朝不保夕、困苦不堪的生活里去呢?”
听到这话,李国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身为东夏国的一份子,他心中同样涌动着难以言喻的自豪,语气恳切地说道:“你说得在理。如今确实还有少数扶桑女子念着从前的扶桑,但绝大多数人早已不同。她们在这里成了家,有了孩子,日子过得比以往好上太多,衣食无忧,安稳踏实,哪里还愿意回头去想那些兵荒马乱的过往?现在啊,她们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就是东夏人了。”
“嘿嘿,这还不是多亏了咱们东夏国足够强大?”林君得意地仰起头,说着便毫不客气地伸手从旁边的盘子里捻起一块酱牛肉,直接扔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脸上满是满足的神情。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从东夏国的近况说到各地的趣闻,气氛愈发轻松。这时,林君点的几样菜陆续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李国川见状,便不再多留,笑着起身道:“你快趁热吃吧,我先回房歇着了。”
林君嘴里塞着半块馒头,含糊地点点头:“成,你先上去,晚点我找你再聊。”
李国川摆摆手,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这家会馆规模不算小,一共三层楼,格局分得很是清楚——一楼整个大厅都是饭堂,摆着数十张方桌,往来食客络绎不绝,吆喝声、碗筷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而二楼和三楼则是住宿的地方,光线虽不如一楼明亮,却多了几分清静。
每层楼的走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两旁的房间门上都挂着块小木牌,上面用墨笔写着阿拉伯数字的房号,从201、202一路排下去,一目了然,找起来格外方便。李国川的房间是早就订好的,他顺着走廊慢慢走着,没几步就看到了挂着“204”牌子的房门,正是自己的住处。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木料气味便扑面而来,李国川下意识地抬手在鼻子前轻轻挥了挥。这味道不算刺鼻,倒带着些新物件特有的清新,他心里也明白,毕竟这一带的会馆都是新近才建起来的,时日尚短,他们算是最早入住的一批客人,屋子里留有木料的气息再正常不过。
他走到床边坐下,简单歇了片刻,闭目养了养神。过了一阵子,便起身下楼,和几位同僚汇合着一同用了晚饭。饭后,想着难得有闲暇,李国川打算在附近随意逛逛,熟悉下周遭的环境。
出门前,他本想去叫上林君。可走到林君的房门前敲了敲,里面却没什么动静,想必是不在屋。李国川笑了笑,也不勉强,便独自一人推开会馆的大门,缓步走了出去。
虽然眼下往来的人流还不算多,但码头周边已经矗立起数不胜数的完工建筑,一派崭新气象。
最靠近水边的是一溜军事防御设施,沿着岸边筑起的坚固城墙尤为显眼。这城墙是用附近海域的泥沙层层堆积夯实而成,外层又仔细涂抹了水泥,不仅能作为抵御外敌的军事屏障,坚实的墙体还能有效缓冲海浪的冲击,抵消风浪带来的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