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口身边递来的水,润了润嗓子,接着讲:“马三宝他们那支队伍,一开始是自己把战船藏得严严实实的,后来跟我们遇上了,几番商量下来,就把战船都交了过来,由我们统一管理调度。这样分工也更明确些,我们在外面负责警戒、联络,马三宝他们则在里面稳住阵脚。”
“说起来,马三宝他们动作也快,没多久就占下了一个小城邦。这地方不太平,他们跟周围的城邦没少起冲突,前前后后打了好几仗。不过还好,后来他们跟其中一个本土联邦达成了联盟,关系算是稳定了些。”
说起来这事儿也真挺有意思的,那边的城邦零散得很,彼此间各管各的,几乎没什么往来,完全是各自独立的状态。就拿马三宝他们来说,即便已经进入了那片区域,除了周边紧邻的几个城邦知道消息外,稍微远一点儿的城邦竟然都毫无耳闻。后来那些远些的城邦一见到马三宝的军队阵容整齐、实力强劲,就主动凑上来示好结交,还借着这份势头去压制其他对他们不那么友好的势力,想想也真是挺耐人寻味的。
被二虎这么一提醒,朱高煦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西班牙征服美洲的旧事。
十六世纪时,西班牙人不过区区不到一千人,花了还不到五年的时间,就将美洲那些曾经辉煌的庞大帝国一一覆灭。
他暗自思忖,如今自己这边的科技水平,比起当时的西班牙来可说毫不逊色,甚至还有过之。而眼下这片美洲土地,尚未诞生出像当年阿兹特克、印加那样足以抗衡的强大帝国,若是想要征服这里,想来应当也是可行的。
只不过,这里的城邦实在太过分散,彼此间缺乏联系,各自为政,将来若是真要将这片土地整合起来,恐怕会是件相当棘手的事情。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话语权几乎都被二虎牢牢掌握着,他语速时而急促时而平缓,将一路的经历细细道来,而朱高煦则始终保持着沉默,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沉静地落在二虎身上,偶尔微微颔首,像是在认真消化着每一个细节。
自从与马三宝成功取得联系,二虎便按照商议好的计划,将自己带去的那队人马悉数转移到了马三宝所占领的一座城邦。这座城邦约莫叫做西瓦特兰,不过二虎也坦言,由于当地语言与中原差异极大,沟通多有阻碍,这个名字其实是他们根据发音勉强翻译过来的,未必精准,只是为了方便称呼罢了。
西瓦特兰城邦坐落在海岸边,咸湿的海风常年吹拂着这里的街巷,是一片与海洋紧密相连的土地。说起来,这里也是马三宝一行人登陆美洲大陆后,最先映入眼帘的城池,仿佛是这片陌生大陆递出的第一份“见面礼”。
这座城邦的规模并不算大,算上老幼妇孺,总人口也不过几万。至于守卫的军队,更是只有千余人,装备简陋,训练也算不上精良。开疆军带着先进的火枪进城时,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整个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那场景,真就如同猛虎闯入了绵羊群一般,双方的力量对比悬殊,根本没有形成势均力敌的对抗,城邦便已被轻松掌控。
在那风云变幻的时代,西瓦特兰议事会的首领们平日里作威作福,似乎掌控着一方的命运。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某一天发生了剧烈的转动。马三宝,这位带着凛凛威风与赫赫权势的人物,如同风暴一般降临到了西瓦特兰。
那是一个阳光似乎都有些黯淡的日子,集市上本就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马三宝及其随从到来后,变得鸦雀无声。西瓦特兰议事会的成员们被押解到了广场中央,四周是无数双或惊恐、或麻木的眼睛。马三宝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神冰冷而锐利,扫视着眼前的一切。只见他大手一挥,刀光闪过,西瓦特兰议事会的首领们便身首异处,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令人诧异的是,在自家首领被如此残忍地斩首之后,围观的百姓们竟没有丝毫的反抗举动。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仿佛这只是一场与己无关的戏码。对于他们而言,长期以来,无论是谁统治,生活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沉重的赋税、艰难的劳作,早已让他们失去了对所谓“家国”的热情与期待。在他们眼中,首领也好,统治者也罢,都不过是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座大山,换了一座,又能怎样呢?至于家国情怀,那仿佛是一个遥远而又陌生的词汇,在日复一日的困苦生活中,早已被消磨得无影无踪。
而马三宝,原本还紧绷着神经,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准备着一旦百姓们有任何异动,便立刻大开杀戒,以震慑住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可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不禁微微一愣,心中暗自思忖:看来这些百姓早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驯服得如同温顺的羔羊,根本不需要自己再费什么力气去镇压。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略带轻蔑的笑容,在他看来,这片土地已经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这些百姓会像顺从之前的统治者一样,顺从自己的一切命令。
两支队伍顺利合并后,气氛井然有序。此前二虎出海之际,朱高煦早已特意叮嘱,此行一切事务皆需以马三宝的命令为尊,因此二虎毫无二话,主动将指挥权悉数交予马三宝,尽显大局为重的姿态。
马三宝接管指挥权后,迅速展开了一系列部署。他首先在整支队伍中仔细筛选,将所有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尽数挑出,组成了一个专门的治理团队。随后,他依照大明朝成熟的统治模式,着手对西瓦特兰城邦进行系统性的治理——从户籍登记到赋税征管,从基层秩序维护到公共事务规划,皆一一参照大明法度加以规范,力求让城邦的运转尽快步入正轨。
与此同时,对于队伍中的士兵,马三宝也做了明确的分工:一部分士兵被抽调出来,负责西瓦特兰城邦的日常守卫,严防外部侵扰与内部动乱;另一部分精锐则继续肩负起开疆扩土的使命,沿着城邦周边稳步推进,拓展势力范围;而剩下的士兵,则被打散编成了无数支小型侦查小队,他们的任务是悄然分散到各地,深入打探美洲大陆上其他地区的势力分布、强弱格局以及风土人情,为后续的进一步行动搜集详尽的情报。
一系列安排下来,整个队伍与西瓦特兰城邦迅速形成了高效运转的整体,朝着马三宝规划的方向稳步前行。
在马三宝治理西瓦特兰的日子里,一个显着的变化悄然发生:城邦的平民们对他的拥护之情日益深厚,甚至主动站出来维护他的统治。这并非毫无缘由,往昔那些盘踞城邦的贵族,向来将平民视作可以随意驱使的工具,赋税苛重不说,稍有不满便施以苛罚,根本不把他们的死活放在心上。而马三宝掌权后,依照大明的治理理念,整顿吏治、减轻不合理的负担,更重要的是将平民视作城邦的一份子,给予他们基本的尊重与生存保障。这般对比之下,平民们自然心向马三宝,视他为带来安稳生活的依靠。
平民的真心拥戴,为城邦注入了强大的活力。当马三宝需要补充兵力时,许多平民主动报名参军,他们渴望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也愿意追随这位善待他们的领导者。新补充的士兵怀着保卫家园的信念,士气高涨,与原有队伍迅速融合,使得西瓦特兰的军事力量得到极大增强。
随着军事实力的提升,城邦对外征战的胜率越来越高,俘获的敌方人员也日渐增多。马三宝并未简单处置这些俘虏,而是对他们进行教化与改造,让其中愿意归顺者融入城邦,参与生产与守卫,既化解了潜在的威胁,又充实了城邦的人力。
与此同时,马三宝治理有方、善待百姓的名声,也渐渐越过西瓦特兰的边界,传到了周边地区。那些饱受其他势力压迫、生活困苦的百姓,听闻西瓦特兰有这样一位贤明的统治者,纷纷拖家带口前来投奔。人口的持续涌入,带来了更多的劳动力与兵源,西瓦特兰城邦在人口、经济、军事等各方面都不断壮大,逐渐成为美洲大陆上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以马三宝手中掌握的力量,要再吞并周边几个小国并非难事。只是他心中有着两重顾虑:一来,经过此前一系列征战,队伍携带的弹药补给已所剩无几,若是强行继续扩张,军队很可能因装备不济而遭遇重大损失,这是他不愿看到的;二来,当初朱高煦派遣他出海,核心任务之一便是探查海外情况,如今虽已在西瓦特兰立足,但相关见闻与局势仍需及时回去向朱高煦汇报,这是他作为属下的本分。
可马三宝如今已是西瓦特兰城邦说一不二的主事人,城邦的治理、军队的调度、各方事务的协调,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他,实在分身乏术,难以亲自返回。思来想去,他便决定让二虎代为回去复命——二虎一路随行,对诸多情况都颇为了解,由他回去汇报最为合适。
如此安排妥当后,马三宝便留在了西瓦特兰,身边只留下了几十名开疆军的士兵。这些士兵虽人数不多,却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既能护卫他的安全,也能协助他处理城邦的核心事务,确保这方刚刚稳定下来的地盘能够稳步发展。
“那些学生呢,不想回家吗?”
朱高煦望着窗外,脑海中浮现出新城那些年轻学子的身影。他们是耗费了诸多心力培养出的人才,精通文墨与实务,正是西瓦特兰如今亟需的治理力量。马三宝已然分身乏术,离不开那片刚站稳脚跟的土地,而这些学生,想来也同样难以尽数归来——毕竟西瓦特兰的运转全仰仗他们处理户籍、赋税、文书往来等繁杂事务,若是一下子都抽身回来,那方刚刚理顺的城邦,恐怕立时便会陷入混乱,甚至瘫痪。
二虎神色凝重,眉宇间满是敬佩之色,沉声道:“这些同僚甘愿在美洲扎根,一心想着为这片疆土的稳定出力。”
话到此处,他喉头微微一动,方才险些脱口而出的“大明”二字被悄然咽下。他猛然想起,如今朱高煦已然脱离大明,建立了东夏国,可远在海外的将士们对此尚不知情。
朱高煦将二虎那一闪而过的异样尽收眼底,脸上露出几分淡然,摆了摆手道:“不必在意这些。于我而言,名号虽异,根却同源。只要是我汉家儿郎,自可认作大明人;对外说起时,说东夏国属于大明,也无不可。”
他心中对这些名号本就不甚看重。建立东夏国,不过是想与大明在名号上稍作区分,内里却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无论走到何处,身上流的都是汉人的血,这才是最根本的。
朱高煦望着远方,目光深邃:“将来即便朱家的天下有什么变故,也无妨。我所求的,不过是让汉人能在这世间各处,都有自己打下的疆土,都能安稳立足,生生不息罢了。”
“二公子大义!”
二虎听得这话,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眼眶,他猛地挺直了腰板,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敬佩,连带着说话时都微微有些颤抖。
朱高煦却只是随意摆了摆手,眉峰微蹙,显然不想在这些称颂之语上多做纠缠。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当初我让你们离开的时候,特意嘱咐过带上那些书籍,你们这些年在外面,有没有把咱们的汉文化好好传播出去?”
他心里清楚,战场厮杀固然能定一时胜负,但真正能长治久安的,往往是文化的浸润。这便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文化之战,其重要性丝毫不亚于疆场上的刀光剑影。若是能让那些异族之人渐渐接受汉家的文字典籍、礼仪教化,让他们明白何为忠孝礼义,知晓汉家的风土人情,潜移默化地引导他们改变旧有的习俗,那么用不了数十年,或许更短,他们除了外貌上还带着些许异域特征,骨子里、行事上,便与汉人没什么两样了。到了那时,人心归向,天下方能真正安定。
“那些书籍在海上颠簸时不慎被海水打湿,又受了船舱里的潮气,如今大多已经霉变虫蛀,实在没法再用了。”二虎脸上掠过一丝惋惜,随即又挺直了腰杆,语气带着几分自豪地补充道,“不过属下等并未懈怠,在西瓦特兰城邦安定下来后,便着手建起了学堂。如今城邦里凡是到了年岁的孩童,都得进学堂跟着先生学咱们的汉语,读汉家的启蒙课本,一个都不能少!”
朱高煦听着,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缓缓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明显的赞许之色。虽然书籍受损有些可惜,但二虎他们能因地制宜,直接从孩童抓起推广汉语,这步棋走得实在是稳当。语言是文化的根基,孩子们从小浸染在汉语环境里,往后对汉家文化的认同便会水到渠成,这可比单纯靠着几本受潮的书要有效得多。他心中满意,嘴上虽没多说什么,但那平和的神色已然说明了一切。
“公子,您看,要不要尽快再派一些人马前往美洲?”二虎往前凑了半步,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又有着深思熟虑后的笃定,“要说将美洲之地镇压下来,凭着咱们现有的力量或许不算难事,可镇压之后呢?要让那里真正安定下来,一步步向着大明的规制转变,让当地人心甘情愿地归向大明,这可就不是眼下这千余人能扛起来的担子了。”
二虎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太清楚朱高煦的心思了——这位二公子要的从不是简单的征服,不是地图上多一块标注的土地,而是要那片土地上的人打心底里认大明、归大明。这背后需要的,是源源不断的人力去铺陈教化,去推行礼制,去搭建与大明一脉相承的秩序。千余人马或许能震慑一时,可真要扎下根、焐热人心,让异域之地真正融入大明的肌理,没有足够的人手去细致经营,怕是难成气候。他望着朱高煦,眼神里满是对这事的看重与考量。
朱高煦听着二虎的话,眉头又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心里也泛起一阵烦闷。他何尝不知二虎所言极是,可眼下东夏国的人口实在是个绕不开的坎——底子太薄,能调用的人手捉襟见肘,真要往美洲大举派人,国内怕是要先空了一块。
他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点着,目光落在窗外,像是在盘算着什么。良久,才缓缓抬起手挥了挥,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透着沉稳:“此事容我再琢磨琢磨,明日早朝时,召集众臣一同商议吧。你先回去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事急不来。即便今夜就能定下主意,后续的粮草筹备、人员遴选、船只调度,桩桩件件都得耗费时日,与其仓促拍板,不如沉下心来好好计议一番。先让朝堂上的众人集思广益,或许能想出更周全的法子。
把二虎打发走后,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朱高煦正对着舆图凝神思索,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随即他的几位夫人便带着孩子们走了进来。
“爹!”一个清朗的声音率先响起,说话的是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他身着绣着云纹的锦袍,眉眼间与朱高煦有着八分相似,正是长子朱瞻墨。他脸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英气与向往,几步走到朱高煦面前,目光灼灼地问道:“我听下人说,咱们要去征战美洲了?能不能让我跟着一起去?孩儿觉得,男儿生于世间,当提剑跨马,征战沙场,这才是应有的姿态,也是真正的荣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