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郭照沉默了下,仰头望着蔡妩:“我知道了。如果有需要,我会按照你的意思……”
蔡妩挑挑眉,弯腰笑看着郭照:“照儿,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在家人面前说话可以不必像谈判一样?”
郭照愣了愣,随即明白蔡妩话中含义。低头沉思片刻后,带着困惑犹豫的眼神看向蔡妩,语气迟疑,声音平平地解释:“我父母在我五岁那年就离世了,后来兄长胞弟也相继去世。我和阿姊投奔叔父。寄人篱下又为叔父婶母所厌弃,根本就忘了怎么跟家人相处。”
蔡妩闻言抚着郭照头发的手微微一顿。在偏头望见郭照的表情后,心里闪过一丝疼惜,蔡妩冲这会儿正扒着门框往里探头的儿子郭奕招了招手,在一众人不解的,目光里把郭奕领到郭照身前:“奕儿,你该叫她什么?”
“阿姊。”郭奕脆生生利落落的回答。
蔡妩笑了笑,然后循循善诱地问郭奕:“奕儿,你以前说你要怎么对娘?”
“要好好爱惜娘亲。爹爹说,这话是与他共勉。”
“那对姐妹呢?”
郭奕眨眨眼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后,像小狐狸一笑咧着嘴笑了笑,一扭身抱住没有丝毫防备的郭照,也不理郭照僵硬的表情和略带抗拒的挣扎,直接拉着人家袖子特热情的发邀请:“阿姊,阿姊,奕儿房里有好多新鲜小玩意儿,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郭照愣怔地瞧着自己被拽的袖子,然后仰头不解地看着蔡妩,却见蔡妩冲她点了点头,一脸乐呵地吩咐郭奕:“带你阿姊去可以,别闹腾太晚。明天咱们还得赶路。”
郭奕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自来熟拉着僵不愣登的郭照往自己房里走。杜蘅在郭奕前脚走后,后脚就不放心的跟上。而杜若在看完整个前因后果后似有所悟地瞧瞧蔡妩,在等三人离远以后几步凑到蔡妩近前小声地说:“姑娘,你认这个义女是为了……小公子?”
蔡妩很诚恳地点头承认,转身走到榻前坐下,抚着自己小腹跟杜若解释:“奕儿从小在榆山长大,见的人少,就是有也多半是往来的亲朋。再加上这些年,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又是个聪慧讨巧的,所以人人都把他当宝贝儿似的捧着供着,很多事情在外面孩子看来已经很习以为常,但在奕儿看来还颇不可思议。”
“姑娘是怕奕儿见识浅,去了许都会在和其他孩子相处时吃亏?所以让那丫头带着提点些?”
“这只是其一。还有一些是因为之前在榆山,奕儿虽然不怎么有同龄玩伴,但你家姑爷陪他的时间长。你姑爷的那性子你也知道,跟儿子处得哪像是个当老子的。跟奕儿在一处,爷俩儿是一个比着一个能闹腾。可将来到许都就不一样了:他会有许多事情忙,分不出那么多精力再陪奕儿。我如今又有了身子,精力不及从前,肯定有的地方会顾忌不到。奕儿年纪还小,到许都后跟榆山落差太大他会受不了。而你跟他解释有些事他也未必听得懂。所以干脆让他多个姐姐,这样至少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备受冷落。”
“这事我先前就琢磨过,本来想娴儿最合适,但娴儿坚持要在阳翟守孝,所以就只能作罢了。没想到半路竟能这么个性子的姑娘:刚烈,要强,心智比一般孩子成熟,经得事也比同龄孩子多。又赶上她和咱们家算同宗,可不就是天赐的机缘吗?其实说来也是那姑娘合了我的眼缘。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她总觉得有一种熟悉感,就像见到毓秀姐姐又像见到威儿一样。”
蔡妩说完眼睛暗淡了一下,抿抿唇,有些伤感地低下了头。杜若也心有怅然地不再言语:看姑娘那意思,她是认定这个义女了。若是其他,她说不定还能劝劝。但如果让她想到高夫人和二公子的事,恐怕要姑娘改主意就难办了。对姑娘来说,这两人就是她的两大痛处,对高夫人亡故,是她痛失挚友。二公子出走荆州,是让她爱怨交织。可偏偏心里对着两人还牵挂着,惦记着,怀念着。一旦有了让她移情的东西,她必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姑娘,您的心思,杜若明白。只是……您问也不问就带了这么一个义女进京,姑爷那里是不是有些……不好交代?”
蔡妩摆摆手,笑眯眯地挑挑柳眉冲杜若及其肯定地答道:“你家姑爷?你觉得你家姑爷像是会在乎这个的人吗?他呀,充其量就是派人查查这姑娘的底细,若是没什么猫腻,他巴不得有个多叫他一声父亲的女孩儿呢。”
杜若听完眼角抽搐,表情古怪地低下头:姑爷那行事风格诡异莫测的要命,谁知道他见了这义女到底啥反应。姑娘有句话评价他啥来着?叫……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没准儿,他还真不在乎姑娘自作主张这事,搞不好人家真能像姑娘说的那样挺乐呵有个孩子管他叫爹呢?
不过杜若这头还没发散思维想透郭嘉到底会怎么反应,蔡妩那边就抚着小腹,一脸柔和,语气幽幽地跟肚子里孩子对话:“我说,小丫头(他们家目前默认这孩子是个姑娘),你说你爹现在在干吗?有没有想我们呢?他一个人在许都,没人管没人顾的,会不会又照顾不好自己?会不会……”
杜若眉梢直跳地听着蔡妩的话,低头肩膀耸动忍着将出口的笑意:姑娘这一胎怀的比上一胎要舒坦许多,情绪也没那么大起大落。但也只是相对而已。怀奕儿的时候,姑娘是时不时爱哭爱掉泪,爱给姑爷胡搅蛮缠。这会儿姑爷不在,姑娘先前倒没显得什么,可自从往许都赶路以后,杜若就发现她家姑娘话比以前多,而且记性也变坏,一句话重复次数比先头多了几倍。
尤其现在离许都路程日近,她家姑娘更是爱有事没事对着肚子自言自语。说的内容五花八门,总结落脚点就是担忧孩子他爹一个人在外的饮食起居到吃饭穿衣。凡事都有颠来倒去絮叨上几回,让杜若这些听来听去听得都快能熟练背诵的人暗自在揣摩:她家姑娘是不是因为姑爷这会儿不在身边,满腹压抑?所以只能“居心叵测”地对着自家孩子灌输:宝贝儿,你爹其实就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笨蛋,你将来可千万不要学他。
杜若脸含笑意,声音发颤地跟蔡妩诚恳建议:“姑娘,天晚了,是不是该安置了?有什么话,咱明天再跟小姑娘说吧?”
蔡妩一扫刚才跟郭照对话时的利落及跟杜若解释时的清明,歪着脑袋很是认真地纠正杜若:“不行。孩子胎教要从小抓起。现在看奕儿我就后悔当初净让你家姑爷跟他说话,我都没来得及对着他说世上只有娘亲好,瞧这小子现在跟我不如跟他爹亲吧?所以对着这姑娘我得早下手,不能再让你们姑爷抢了人。有句俗话叫:女儿娇,女儿好,是娘的贴身小棉袄。我可不能莫名其妙又丢了件棉袄。”
杜若看着每次有身子思维都能直逼宇宙浩瀚的自家主子,眼角抽搐咋舌祈祷:老天爷保佑,让咱们尽快平安无事的到许都吧。对着这样的姑娘,也只有姑爷有辙应对啊。
而在许都一家酒肆里,三十多岁的店掌柜手拨着算盘珠,百无聊赖地趴在垆面上,眼瞅着他们店里最后一对特奇异的客人。客人中,年纪稍长的那个四十上下,衣装得体,面色沉静,很有风度地执杯饮酒。而他对面那位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六七的样子。只是人家举止却真能让见的人咂舌。倒不是说他多寒碜,相反人家长得很清俊,可就坐没坐相,喝没喝样。明明一身上等衣料,偏偏外袍没系腰带;明晃晃一身文士打扮,但那饮酒动作也忒“豪气干云”,这爷简直就是“斯文扫地”的现场版呀。
不过店掌柜对着这俩人到真没想往出赶的意思:年长的那位,店掌柜没怎么见过,估计不是酒道中人。年轻的那位,店掌柜看着也不熟悉,但凭着多年历练的火眼金睛,店掌柜有预感,若是伺候好了,这以后就是个长期财神爷。
当然被他暗暗评价的俩人是丝毫没在意他的想法。人家照旧喝自个儿的。不,不光是喝自个儿的,年轻的那位喝着喝着直接端着自己的空酒坛把手伸到他对面人脸前头,把杯子往人家面前一杵:“公达,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