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玉衡轩的雕花窗棂时,顾昭正蹲在修复台前擦拭那半块玉瓮。
瓷片似的冷白月光早被日头撵走了,可玉瓮贴在掌心里还是烫的,像块捂了整夜的火炭。
\"叩叩。\"
门环响得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
顾昭抬头,正撞进苏绾裹着晨雾的目光里。
她穿件月白衬衫,外搭藏青西装,发尾用同色缎带束着,腕间那串老坑翡翠镯子随着推门动作轻晃,在晨光里泛着幽绿。
\"起得挺早。\"苏绾扫过他眼下淡淡的青影,目光落在他怀里的玉瓮上,\"昨晚没睡?\"
\"阿兰留的密文。\"顾昭把香炉递过去。
炉底那行小字被他用软毛刷仔细清过,\"南陵之地,瓮中有誓\"八个字在檀木托盘上格外清晰。
他指腹摩挲着玉瓮断口,那里有道极细的纹路,\"师父笔记里画过完整的归元瓮,底部刻的就是这八个字。
三年前他去南陵前,书房地图上南陵被红笔圈了三次。\"
苏绾的指尖在炉底停了停。
她家世传的《守灵人录》里,确实有\"南陵誓瓮镇凶物\"的记载——但那是被划为\"禁典\"的篇章,父亲重伤前曾反复叮嘱她:\"莫要沾惹南陵的事。\"可此刻顾昭眼里的光太灼人,像团要烧穿迷雾的火。
\"车在巷口。\"她转身往外走,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敲出利落的节奏,\"先去取我的工具箱,里面有便携鉴宝仪。\"
顾昭锁好店门时,瞥见门框上那枚铜铃轻轻摇晃。
三年前师父总说,铜铃响是有贵客来。
可今早的风里除了桂花香,还飘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像极了某次修复青铜器时,从锈蚀层下渗出的血渍味道。
长途车在盘山公路上绕了三个钟头。
顾昭盯着窗外不断倒退的竹林,手机屏突然亮起,是黄掌柜发来的消息:\"南陵驿站有生面孔,佩灵枢纹章,你们当心。\"
\"灵枢?\"苏绾凑过来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翡翠镯子。
那是她十六岁生日时父亲送的,说是能镇邪祟。
此刻镯子在她腕间转得飞快,\"我祖父提过,灵枢是守灵人体系里的'清道夫',专司处理失控的凶物。
但十年前灵枢司突然销声匿迹,连《守灵人录》都删了他们的记载。\"
话音未落,司机突然踩下刹车。
顾昭往前栽了个踉跄,抬头正看见路牌上\"南陵古驿\"四个褪色朱漆字。
废弃驿站的木门吱呀作响。
顾昭扶着门框往里走,鞋底碾碎了几片干枯的竹叶。
正厅中央摆着张缺了条腿的八仙桌,桌旁围坐着七八个男人。
最前排那个穿黑夹克的转过脸,领口露出半枚徽章——青铜色圆盘上刻着交叉的骨签,正是\"灵枢\"二字的篆体变形。
\"顾师傅?\"黑夹克忽然笑了,露出颗金牙,\"我们头儿说您今日会过这驿站,特意备了茶。\"他指节敲了敲桌上的粗瓷碗,碗底沉着半枚玉璜,\"您看这老物件,像不像归元瓮的残片?\"
顾昭的后颈突然发紧。
他能看见那枚玉璜表面浮着层灰雾——是被凶物邪气侵蚀过的痕迹。
苏绾的手悄悄按在他后腰,隔着衬衫传来微微的颤抖。
她的声音却稳得像块冷玉:\"玉璜是良渚文化典型器,归元瓮是宋代官窑,材质年代都对不上。
这位老板,您这茶,我们可不敢喝。\"
黑夹克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身后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突然起身,腰间露出半截刻着\"灵枢\"的青铜令牌。
顾昭注意到他袖口沾着暗红污渍,凑近了闻,是铁锈混着檀香的味道——和今早玉衡轩铜铃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走。\"苏绾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雨似的声响。
直到上了车,她才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指,\"他们在试探我们。
那玉璜上的邪气......是守灵火鼎的味道。\"
顾昭摸出半块玉瓮。
它此刻烫得惊人,断口处泛着淡青色的光,像有活物在里面游动。
他想起阿兰说的\"瓮中有誓\",突然明白:归元瓮不是容器,是钥匙。
南陵入口的牌楼在暮色里泛着青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