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想来我的脸色也随之不好看。
“年轻人都这样,觉得父母哪里都不了解自己。郗易,郗易呀,当你失去一个朋友时,你会感到悲伤;当你失去一个至亲时,你会感到深深的悲;但是,当你失去全世界时,你还感到悲伤吗?”
我一时没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说这些,他说这个又想说明什么!
他笑了笑,也许是看出我不解的神情,顿了有两分钟才问:“你胆子大不大,怕鬼吗?”
“鬼?最近我正好遇到了几次。想来我是不怕的。”
“好,这样才好。那么,我就和你说一个从来没对外人讲过的故事。”陈老爷子嘴角抽动,好像在回想他要讲的东西:“那一年是1937年,我十七岁。”
一下子跨了半个多世纪,我虽然准备好听他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想到一张嘴就是七十多年前。这可有得听了!
“那是个兵荒马乱的时代,那是个想活下去就得吃人的时代。但是,我既然在那个时代里出生,就不得不活下去。”他突然停下看着我,眼圈里闪出点点水花的问:“你知道那一年在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抗日战争吧,”我想了几秒才回答,我的历史知识很烂。上学时因为不想背那些时间事件人名贡献我才选理科的。
陈老爷子看着我,似乎还期待我有别的回答。可是,一时之间我还真想不起来别的事。那样的年代事情太多了。他见我半晌回答不出来了,脸上没有失望,代之的是深深的悲痛,连脸上的老年斑在都在颤抖。
“我的祖籍是南京。”陈老爷子说着。声音低沉,目视远方,浑浊的眼中湿润了,枯瘦的十指紧紧抓着躺椅的扶手,像是要把它捏碎一样。他紧闭嘴唇。他在强压着内心的悲愤。
提到南京,1937,我想起了那场屠杀,那一场无人不知,无人不愤怒。现在提起来国人还是悲愤不已,而对于当时的人,就是一种比死还在痛的折磨。
“那时的国家战况就是一个字‘乱’,天天打仗,像我们这样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都不知道谁跟谁打。当时,南京是国民政府的首都,有钱人进出中央商场,游乐玄武公园,流年在泰淮河畔。像我们这些穷人生活还是很艰辛的。我们家是吃上顿没下顿,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是死是活。我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我父亲是小手艺人,养活不了一大家子。父母经常为没钱吃饭而争吵。那一天是8月12日,那天的天气特别的反常,八月份了还很冷。一早上父母又因没钱吃饭的事吵了起来,又提到让我去当兵的事。我不喜欢当兵,因为当兵就要杀人,我不喜欢血腥。当时我气愤离家,聚集了平日里要好的五个兄弟,提前实行了一直讨论的大事。我们简单的筹集了点干粮和水向东郊紫金山而去。对,我们就是要去盗墓,活人养不了活人,就用死人来养活人。你知道南京又称为金陵么!”他看着我。我点了点头,这个我再不懂,撞豆腐算了。
“当时,我们一共有七个人。我,他们都叫我‘陈大头’,因为我的头比较大;我堂妹‘秋儿’,本来没想带上她的,她偶然遇到就一定要跟去;‘老夫子’,喜欢装风雅;‘将军’,一个死较真却怎么也长不大的小个子;‘麻子’并不麻,只是脸上长得雀斑多一点,而且说话结巴;‘朱老巴子’,他最信服我,爱叫我大哥;‘秃子’也不秃,头上还是有几根枯黄头发的,胆子却比号子还小。呵……我们七个人。那时,老夫子最大,十八岁。‘麻子’最小,十三岁。匆匆几十年了,几十年喽!”说着,他看向远方。我从他眼中好像看到了当年一群年少无知却被生活所迫要动死人财的活生生情景。
紫金山下,站着六个衣着破旧身形瘦弱背着包袱拿着几把镐头,铁锹和铲子的少年人。
“你就带这点吃的?”‘将军’不满敲着麻子的头,看了一眼他手里拎的破旧的小布袋。
“家……里没了真……的没……有了。”‘麻子’自卑式的低头喃喃争辩道。
“陈大头,走吧,还要等谁?”将军转身看向不停张望的陈大头。
“秋儿,我出来时遇到她了。我不要她来,她偏要来。她说回家拿点东西,我能怎么办,等等她吧。”陈大头说。
“不贞之人,怎可入孝陵呢。孝陵,贵在孝字也。”‘老夫子’摇头晃脑的说。
“是呀,她去过窑子。我们不能带她,要不然以后会被街坊讨厌的。走吧,我们男人做的事,带她一个女人做什么。她一个小女人能做什么?只会添乱。我们动作快点,走吧。”将军不耐烦的过来拉‘陈大头’的手。
‘陈大头’看了众兄弟一眼说:“就算不带她也要跟她说一声,让她不要到处乱说我去挖墓了。要不然,我们会吃枪子的。”
“一个窑姐,你告诉她不要乱说,她还是会说的。只要我们不承认就是了。走吧,别等她了。”‘将军’在原地转着圈子。
“她……她有……馒头吃的,有男人……给她,她……怕,什么?‘麻子’对秋儿也是满肚子不满。
“老夫子我也反对她一起去,虽然我们是入地宫取财,但也不能玷污了那地方,那是皇帝皇后的墓。”‘老夫人’看向远处的苍翠山头摇头叹息。
“你们说够了没有。你们以为我是心甘心情愿为了几个白面馒头去窑子的吗?如果我有吃的,有穿的,能照顾我弟弟妹妹,我会去那个脏死了的地方吗?你们以为我不知道羞耻吗!”一个面带菜色瘦弱的一阵风能吹倒,身高不足五尺,身穿打满补丁的灰色旗袍,表情似乎要哭却一脸倔强的女孩子突然站在来路上瞪着众人。
众人一下子无语了。
“嫌我脏,我回去就是了。没必要让你们赶我走。”秋儿说着转身往回走,抬手抹着眼睛的方位,似乎那里有眼泪一样。
“秋儿。”‘陈大头’追上前一把拉住她说:“已经来了,还回去做什么。走,谁也不准再说秋儿了,她……她是我妹子。”
众人冷眼看着秋儿,脸上还有嫌恶之色,但谁也没说话。
“走吧,进山。”‘陈大头’说着认准一个方向大步向紫金山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