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九月，黄昏。

南疆，十万大山。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一阵断断续续、似有若无的吟诵声，飘回在逶迤苍莽的山林间。

声音来自一座大山的顶端。

吟诗的是个失意的年轻人。

他约莫二十出头，面目清秀，长巾束发，身形略显单薄，穿着一袭蓝里泛白的旧麻布长衫，身背竹篓，站立山顶崖前，正遥望远处夕阳。眼中神情恍惚，满是空洞茫然，轻微皱起的眉宇间，更似蕴着一股淡淡的愁绪。

正如他所吟的这首诗，所写的是诗人一生怀才不遇、穷困潦倒的愁苦之情。前两句抒发了诗人心中不平亦不能自抑的情怀，其后一句“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更是道尽古今寒门士子的苦涩心事——试问寒窗苦读十余载，又有几人能可金榜题名呢？

“还有半月便又到了秋试之日……”年轻人低声自语，眼神微微黯然。

他姓林名萧，家住在此无名青山脚下附近的白石县里，乃一介文生秀才，早年父母相继亡故，家中还有一个年方十六的小妹。

“多年来，我苦读圣贤典籍，日夜不缀，已能倒背如流，到现在却依然一无所成，还累得小妹与我受苦，难道……圣贤之道真非我林萧未来之路吗？”年轻人涩声自语。

夕阳西下，晚晖斜照山巅，单薄无依的身影，如枯木岩石，寂然不动。

他两赴秋试，俱都落榜，早将双亲留下本就不多的钱财消耗一光，这些年全靠替人抄写经卷与上山采药才能勉强维系生活，眼看今年秋试在即，现今却连前往的盘缠都还没有着落。

“家中余粮所剩无几，还欠人数两银子，未来到底该如何是好……”

未来无人可知，这个问题自然没有答案。

林萧心下无言，神情落寞，悄立在此僻静山顶，仰首远望，眼看天边日落夕沉，渐隐于连绵无尽的群山之中，眼中茫然之色，不觉愈来愈深。

天光渐黯，晚风轻柔，抚过年轻人微微皱起的双眉，拂动他一身破旧长衫的衣襟、下摆，一如他此刻心头翻涌如潮的思绪，仿佛都随眼里那抹最后的亮光，一点一点，沉落谷底。

时当深秋，草木凋零，他值此上山，对采药一事本不抱何期望，此番上山实乃走投无路之下，所行的无奈之举。

但整整一日，收获几无，心情难免失落，再一想到家中目前困境，莫说拿出闲钱与他作路费盘缠，就连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心情就倍感沉重。

一路行来，神思恍惚，不觉间已至山顶，恰逢见此苍凉暮色，触景生情，更是有些意气消沉，是以才会在此伫留良久。

他本非伤春悲秋的多愁善感之人，双亲早亡的变故，使他自小便饱经世情，心性远比一般常人更为成熟、坚韧，否则也无法独自一人带着当时年纪尚幼的小妹支撑至今。

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人。在家，为免小妹担心，他只能将这些事埋藏于心，不露形色；在外，出于年轻人的自尊心，他也无法将这些事诉与人听。

常年压抑，郁结在心，终于此刻爆发，是故一时情难自以。

林萧静立崖前，凝望远处，神情怅惘。

许久，他缓缓闭上了眼。

山风猎猎，在他耳边呼呼作响。

他深深呼吸着属于山顶、充满自由的气息，心中忽然生出一跃而下的冲动，可他始终站着没动，双足似青松生了根，与脚下岩石连成一体。任山风吹拂，冲动流逝，心中渐趋平静：「未来虽不可预料，但我却能把握当下，天无绝人之路，无论今后如何，总要好过在此无谓怨叹，逃避现实……」再度睁开眼时，已将最后一丝情绪敛入眼底，脸上神情虽仍是凝重，目光却已不再茫然，一双清亮眸子，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温润如煦。

心神稍复，思绪回转。

林萧抬眼望去，却见夕阳半残，天色已晚。

他像是想到什么，面色微微一变。

山路崎岖，夜晚更是难行，为免小妹担心，他须得及早赶回家中。

再者，在南疆，此十万大山自古以来便尤为神秘，在当地流传着无数传说，抑且多为诡谲离奇之谈，就连当地苗人都讳莫如深。

传说尽管遥远，抑且多在人口相传中逐渐变调，耸人听闻，许多人自是不信。

但在十八年前，他所在的白石县中，确实发生的一桩惨事，却让林萧至今记忆尤深……

那时，县里有一户姓刘的人家，家中兄弟二人，俱是猎户，以此行当为生，时常会来到此间山中，寻捕猎物。

十万大山山连山，又何止十万之数。

此间深不可测，凶险异常，是以二人寻猎范围，向来只在这片较为安全的外围之地，从不贸然深入。

直到那日，兄弟二人一如往常，进往山中，半途因追赶猎物之故，两人决定分路而行。

兄长在半路失了猎物踪迹，便径自回到约定地点，等待小弟归来。

然而，直到入夜，仍是不见小弟身影。

兄长心知不妙，小弟必然是出了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