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坐定后,晋老师老眼向我瞪来道:“坦白从宽。你这手是什么功夫,怎么连我都未瞧见过?”
我吐吐舌头,故作诚惶诚恐之状道:“报告老师,那只是我自创的花巧功夫。”
崔正束动容道:“想不到柘兄造诣如此之高,竟已至自出机抒、推陈出新之境。”
我笑嘻嘻道:“小孩子瞎胡闹,崔兄过誉了。”
崔正束显然很不适应我这打诨插科的语调,一时怔忡,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晋老师又拿眼瞪来,我连忙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问道:“不知崔兄是否知道‘门电路’?”
三人眼神奇怪地瞧着我,显是不明白此问是何用意。
晋老师不光是武学大师,同样是一名博学多才的学者,朱馨是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年轻人,二人自是对“门电路”有着清晰的认知。所以我这句话,主要问的是崔正束。
崔正束颔首道:“略有所知。”
实际上他颇为谦逊。在日后的交往中,我方知他父亲乃是韩国首屈一指的电气工程师。他在耳濡目染之下,对电路技术的了解,还远胜一般电子专业出身的大学生。
“门电路”是电工学中的一个概念。通俗点解释,就是根据输入信号的值,决定输出信号的值的电路设计。
不论输入还是输出信号,其值只有两种,要么是0,要么是1。
以“门电路”中的一类——“或非门”为例,将两道输入信号命名为甲信号与乙信号,那么:
如果甲信号输入0,乙信号输入0,则输出信号为1。
如果甲信号输入0,乙信号输入1,则输出信号为0。
如果甲信号输入1,乙信号输入0,则输出信号为0。
如果甲信号输入1,乙信号输入1,则输出信号为0。
可以看出,输出信号的值,被两道输入信号的值同时影响着。一道输入信号的值,是决定不了输出信号的值的。
既知崔正束明晓“门电路”的原理,我便地解释起自己破除“心步摇剑”手法的由来。
我正是将“门电路”的原理应用在了武学理念上。
假若将甲、乙两道输入信号视为两个正互相攻击的对手,将甲与乙的值视为两人的出招,将输出信号的值视为两人对招后的结果,这就为一场打斗建立起了贴切而清晰的数学模型。
结果如何不由甲或乙单独决定,而是取决于二人的出招综合后的影响。
只要有一方有能力快速而精妙地根据对手的招式随时改变自己的招式,那么他就能够令二人对招的结果呈现为自己想要的状态。
不光如此。正如一个集成电路是由大量的门电路组成,一场比斗也通常要经过多次对招才能分出输赢。
而一个门电路的输出,往往是下一个门电路的输入。与此同理,一次对招的结果,同样是下一次对招的起手状态。
因此,应用“门电路”的原理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之后,还可因势利导、挟势追击,在此基础上继续创造绵绵不绝的“门电路”,足以料敌机先、因敌制胜,牢牢地掌控接下来一次又一次的对招。甚至能谋前定后、预先构局,随心所欲勾勒整个战局的轨迹。
强横至斯,借用圣经上的一句话可以描述其境界:“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当然并非掌握了理念便能够轻易到达如此让人心醉神迷的境地。其难处在于个人本身的武学造诣。要知迅疾而精妙的变招,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轻易做到。同时面对越强的对手,“迅疾”与“精妙”所要求的标准也就越高。
幸亏我所修炼的“北策组手”,集古代北方民族徒手搏击术之大成,若论招式的迅快与精微,古武术中难有与之比肩者,正是应用“门电路”心法再好不过的载体。
“心步摇剑”确然剑意精奇、剑势磅礴、剑招凌厉,加上其强劲的内力功法,不愧是东亚顶级古武术之一。其奥义重在单方面布置杀招,追求接连不断的强力攻势,通常情况下能令敌手应接不暇,如同遭遇十面埋伏一般左支右绌、进退维谷,最终退避无所,一败涂地。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强力繁杂的攻击是它的长项,而遇上我这灵活机变、深谋全局的“门电路”心法,就不免有些捉襟见肘。
门电路有好几类,我拿来化为武学心法的主要是“与门”、“或门”、“与非门”与“或非门”。在今晚的会武中,我主要运用的是“或非门”心法,原因是其能更多体现招式虚实变幻的精义。
若将“或非门”模型中,输入输出中的1视为实,0视为虚,可看出“或非门”模型中0值较多,正是重虚不重实,正好克制招招击实的“心步摇剑”。
当然,今晚本是以武会友,是以相斗时彼此都点到为此,未使全力。若崔正束竟全力相攻,以他本高我一筹的功力,我未必有能力使出足够迅捷精细的手法来化解他的攻势。“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心步摇剑”这等至强至锐的武功发挥到了极致,几乎可以藐视一切。
我解释完毕后,三人不约而同地长吁一口气。
晋老师自然老怀大慰,却仍是一副严肃模样。崔正束则显出既惊且敬的钦慕神色。朱大小姐则有些半信半疑道:“如此奇葩的心法,真的是你自己体悟出来的吗?”
能够自创如此精深的心法奥义,意味着我在武学上的造诣已晋大师之境,难怪朱馨难以相信。
我欲抚须笑不语,却在颔下摸了个空。
想起一事,向晋老师禀告道:“在‘北策组手’中糅入‘门电路’心法后,我想为它改一个更妥帖的名字,就叫‘北策断然手’。‘断’表否定,‘然’表肯定。‘断然’正好可表门电路的真义——先断后然、先然后断、一断一然、或断或然、不然不断、断断然然。嘿,老师以为然否?”
晋老师哼一声道:“随你吧。”
我欣然道:“多谢老师准允。”
再叙一阵,见夜色已深,我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崔正束郑重表示为交识到我这样一位在他看来天才横溢的青年武学高手而感惊喜,希望日后与我多作联系。我亦对他这花郎道新生代翘楚迭表倾心,并邀他择日再聚,哪知他行程安排颇为匆忙,言道第二天便须返回韩国。
晋老师与崔正束似乎还有话题要聊。
和我一起离开晋老师住所的还有朱馨。小妮子此刻被视为闲杂人等,我方主动告辞,晋老师就开始撵她出去。
朱馨嘟着嘴不情不愿地与我一道离开。
走过一道长廊再穿过一片疏林后,她忽然问我道:“你知道他们要商量什么事情吗?”
我耸耸肩道:“不知。晋老师既然不想让我们知道,就别去胡乱打探,小心被打屁股。”她并未因这老气横秋的叮嘱像往常那样寸土不让、针锋相对地回嘴,蹙紧眉头,喃喃自语道:“听先前崔大哥露出的口风,好像是遇到一个大麻烦想求爷爷出手解决。”
我哂道:“他既专程远道而来,自然是有要紧事请晋老师出言出力。晋老师纵横七大洲五大洋半辈子,知交遍布全世界,再大的难题对他来说也能够迎刃而解。你不用杞人忧天。只要你不折腾,天地间就是一片安宁。”
这回终引来这小公主的连声娇斥,以及旋踵而至的拳打脚踢。在她的拳风腿影中我奔命狂逃,纵掠不停地窜至别院大门,翻过电动门,飞身跃上摩托车,急急发动后,丧家之犬般落荒而去。
事后我才知道,崔正束请求晋老师解决的,不单是一个大麻烦,而且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本章完)